王榮珍
簡介:
患癌症可以說是一個人一生最可怕的事情,聽到壞消息時的晴天霹靂、治療時身體承受的各種不適等等,一切一切都是那麼令人無助、焦慮和痛苦。不過在編寫這本手冊的過程中,我們訪問了多位「走過驚濤駭浪」的過來人,從他們的親身經歷,我們發覺有時在頑疾背後亦不是完全沒有任何正面的元素,在這裏和大家分享。
患癌症可以說是一個人一生最可怕的事情,聽到壞消息時的晴天霹靂、治療時身體承受的各種不適、除了擔心自己之外還要擔心疾病對家人帶來的影響,一切一切都是那麼令人無助、焦慮和痛苦。
不過在編寫這本手冊的過程中,我們訪問了多位「走過驚濤駭浪」的過來人,從他們親身的經歷,我們發覺有時在頑疾背後亦不是完全沒有任何正面的元素,有不同朋友和我們分享疾病的來臨是一個 wake up call ,令他們反思一真義無反顧的生命模式是否真的適合自己;有在疾病之後除了感恩之外還是感恩;或有是找走到人生從來沒有感受過的意義。
以下就讓我和大家分享幾個個案,看看在烏雲背後還是有一線銀光的。
梁女士(May)發現腸癌的時候已經是第四期,除了切掉長長一截大腸之外還切了三分之一的肝臟,之後還要做化療。
很多人會覺得這是非常不幸的事情,但May 告訴我們她有的只有感恩。
感恩的是發現癌症的時候雖然已經是第四期,但還是可以治療得到,自己實在是太幸運了。
更幸運的是因為自己病發聽醫生說大腸癌可能有家族遺傳的可能,她便叫在美國的兒子也去檢查一下。兒子檢查後發現原來有一大粒胃息肉,分析的結果是性質比May 的癌細胞還要凶猛,於是接受手術切除了一尺的腸道,還做了12次化療。要不是媽媽患病促發他去檢查,相信癌細胞會靜靜的在腸內增生,不會被及時發現。
兒子告訴May:「媽咪,你不單生下我,給予我生命,還救了我一命!」
人生會遇到什麼事情,許多時候都不由我們控制,但以怎樣的心態去面對,則是掌握在我們手中。半杯水,是空是滿,在於一念,苦樂如是。
(詳情可參考「梁宛昌女士——腸癌病人之分享」文章)
患上肺癌的王先生接受多種治療包括免疫治療。頑疾令他非常辛苦兼且將生命原有的一切顛覆。但當我訪問他的時候,他竟然告訴我他感覺「非常幸運」。幸運的並不單是他找到一個好的醫生;在生意上來往的人對他包容,最重要的是因為患病的「良性化學作用」,令他和太太多年平淡的感情生活被激活、變得「很濃烈很濃烈」,在王先生的口中是「已經昇華了」!
相信和很多已婚人士一樣,數十年的婚姻生活漸趨平淡,老夫老妻去到相敬如賓,平平淡淡又一天的階段。沒想到一場疾病令流失於歲月中的濃厚感情再一次聚焦起來——兩人每天二十四小時都在一起,大家珍惜每一刻時間,就算小事如望着一些花花草草,大家都非常感恩。
面對患疾,大家當然非常擔心,但是在經過萬水千山之後,已懂得用平常心來面對、珍惜相處的每一刻,重視對方所說的每一句話。
在訪問中坐在旁邊的王太忽然對我說:「前幾天他突然吻了我一下,差不多嚇死我了!」
望着他們,我深深了解到什麼是「鶼鰈情深」、什麼是「執子之手、與子終老」。
除此之外王先生還決定在有生之年「以生命影響生命」,他告訴我他之所以接受我的訪問,是他覺得如果他的遭遇能夠幫助到任何人,他便會覺得很滿足。他雖然知道自己也病得不輕,但還是覺得自己是有能力去幫助人的。故此他參加很多講座、看很多書籍,兼且完成義工課程,希望能夠增加自己的知識,如有機會見到同路人可以去支持他們。
一次在醫院王先生碰見一位常常自己一個人來看醫生的女士,她的神情非常焦慮,還未開始做化療時,她已是六神無主, 十分徬徨。王先生便他分享自己的經驗,努力告訴她,以他的經驗,事情並不是那麼可怕,而且很多副作用都只不過是暫時性的。兩人後來更做了朋友。王先生認為最安慰的是有一次該女士對着他大笑,這真令他真實的看到什麼是生命的意義。
在義工路上,王先生找到異常的滿足和力量,他了解人生無常,亦接受死亡可以隨時降臨,但只是堅決的希望用自己餘生去做一些有意義的事情。
(詳情可參考「黃先生——肺癌病人之分享」文章)
香港人常說「贏在起跑線」就是指一個人任何時間都要比別人快起步、比別人跑得快,這才能得到成功的人生、美滿的人生。
二十出頭的Ginson大學畢業後便每天「博到盡」——拼命做兼且拼命玩,經常是吃一餐沒一餐,而且吃的均是垃圾食物。放工後為了減壓便「玩個夠」:去卡拉OK唱歌一唱唱到天光,翌日連衣服也懶得換便直衝去上班。如是者長期睡眠不足,每天平均只是睡三至五小時。
一天在寫字樓突然昏厥之後Ginson發現腦內有一個腫瘤,遍尋名醫結論都是一樣——就是做手術風險太大,沒有手術做,估計生命只剩下約六個月。
閉門大哭三日三夜之後, Ginson醒覺到如果真的只剩半年命,自己已白白斷送三天是多麼不化算,於是在準備好身後事(立好遺囑、登記器官捐贈卡等)便踏上征途,去她一生想去而又沒有機會去的地方。
幸有良朋相伴,去過西藏、去過印度,見過最貧窮的人、見過最天真兒童的笑容、甚至見過天葬。
在旅途中不斷複檢自己的身體狀況:可有消瘦、可有體力衰退、可有器官失靈,奇怪的是通通都沒有發生,反而是越行越精神。
回到香港見醫生,醫生錯愕的表情令她發笑,除了要她繼續做例行檢查之外,亦樂於分享她的外遊花絮。當被 Ginson 問到為何自己還在世的時候醫生說:「很多時醫學可以作合理解釋,但往往亦有例外,我很樂於見你到這非常特別的例外。」
在歷劫重生之後, Ginson不再戀棧她在香港辛苦爭取來的一切,和一直支持他的未婚夫移民到加拿大,重回最簡樸的生活。每天就是「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除了煮三餐、幹家務事、便是做運動。另外積極投入多倫多華人社會的紓緩治療義工行列,用自己的經驗去鼓勵病患如何正向生活,深切體會何謂「施比受更有福」。
癌症可以是人生的催命符,亦可是一個適時的鬧鐘(wake up call),令當事人生命從一條路軌走上另一條更好的路軌。
在聽Ginson 的故事時我關心的並不是什麼醫學奇蹟,而是她那正向的態度和那「打不死」的精神,還有她告訴我原來只要「心」是快樂的,身體自然好好的跟着走。
(詳情可參考「Ginson——腦癌病人之分享」文章)
人生勝利組的一個基本定義就是事業成功,比任何人升級得快、賺的錢多。
在香港做醫生是出了名賺錢多啲專業,可以住豪宅、穿名牌、駕名車,不難令人明白物質上的滿足可以如何驅使人更努力的工作。而且在名利塲中亦比較的壓力。誰這個月billing 多少,誰更厲害有多少等。
從來沒有想過自己究竟是需不需要賺取如此多的金錢、有如此多的慾望需要去滿足。
亦從來沒有想過身體是會抗議的、人是會病的。
某醫生身體向來很好,一次尋常的胃痛令他發現自己已經患了胃癌二期,在很短的時間內他諮詢過不同醫生,知道手術切除還可能有根治的機會,於是義無反顧的走進手術室。
手術後醫生告訴他他真是一個幸運兒,只要過多大約兩星期,胃部的腫瘤便會「爆破」,那時癌細胞就會擴散,不但必須要做化療,而且再難有根治的機會。
什麼「大步檻過」、「險過剃頭」、「死裏逃生」等詞彙都在他腦中閃過,接下來的是極度感激上天給他這個重生的機會。
回顧自己以往的生活,每天工作那麼長的時候,週末還看病人、做手術,弄到自己常常覺得極為疲勞,這是否真的需要呢?
答案是完全不需要;亦不值得。於是也決定將自己生活模式來一個大調教,每天只是在上午工作四小時,吃過午飯便去做不同運動或是和朋友喝茶,一個星期做一次義診略盡綿力去幫助一些負擔不了昂貴私家診金的病人。
我和他喝茶看見他那極好的氣色和輕鬆的神態、覺得他好像變了一個人似的。我問他近況如何,他說:「從來不知道生活可以如此美好!」他的太太在我耳邊細說:「如果不是患了癌症,他才沒有這麼大的轉變呢!」
最後一個故事主人翁並非是癌症病人,但是我覺得她的故事亦令我們想到疾病可能令我們重新檢視自己的人生,覺今是而昨非,重新上路,令自己和自己愛的人生活得更好、更快樂。
在寫這篇文章期間,無意中在網上聽見韓馬利女士(Mary姐)做的一個分享。就是在數年前她在一次往內地工作回港之後,因為一直「微燒」便去看醫生,原以為沒有什麼大問題,醫生卻要他立即入醫院。她當時的反應是「只是發發燒而已,使唔使住醫院咁誇張!」她想也沒有想過在說完這句話之後有七天她全喪失記憶,並在鬼門關走了一轉。
原來Mary姐患的是腦膜炎,病情非常嚴重,幸而醫生立刻把她送到醫院治療,在之後的七天她在生和死之間遊走。她自己失去意識不知道害怕,但可嚇壞了丈夫和朋友。事後根據醫護人員告訴她,在入院後的第三、四天她雖然甦醒,但是完全處於一個「失智狀態」。當丈夫走進她房間時Mary 姐問他:「你是誰?」;丈夫說:「你不知道我是誰?」她回答:「不知道,那麼我是誰?」三更半夜拿起手袋便往電梯衝,醫護人員把她捉回房間她大叫:「不要阻止我,今天我要拍一場很重要的戲,成間廠啲人等緊我。」
幸而Mary姐的神是眷顧她的,之後她便慢慢痊愈。朋友告訴她見過腦膜炎的病人,去世的有之、失去活動能力的有之、變成植物人的也有之。
出院的時候醫生告訴Mary姐她需起碼休息半年不能工作。在生死之間徘徊過後的她把生活節奏放慢下來。她感激上天賜給她重生的機會,並深深感到事情背後一定有神的美意,她決定重組自己的人生。那麼又從何開始呢?
Mary 姐知道婚姻是人生的基石,一定是從自己的婚姻開始。
Mary姐的丈夫杜先生小時候在內地長大,成年後便到澳洲生活;而Mary姐則從小在香港長大,可以說是一個典型的「香港女」。兩個人是「南轅北轍」。在患病之前Mary姐已覺得兩人的婚姻好像有一點問題,就是兩人的嗜好不同——杜先生喜歡在家過閒靜的生活、養養魚、看看書;而Mary姐則喜歡熱鬧,聚會越多人越好。不過Mary姐覺得很多結婚久了的夫婦都有這樣的問題,也不需要太著緊。
在休息期間Mary姐和丈夫相處的時間多了,每天吃過晚飯都去散步。有一天丈夫忽然對她說:「其實我對你非常不滿,對我們的婚姻生活也很失望。」他這樣說實在是嚇了Mary姐一大跳,忙不迭追問他為何有如此的感覺。
原來杜先生一直覺得太太從來不尊重他的意見——他喜歡衣着隨便,但是Mary姐則覺得出外見人要穿得大方得體,每次和朋友聚會前便把衫褲鞋襪全部襯好叫他穿。同時在日常生活對他諸多批評,由於杜先生不在香港長大,所以他用的詞彙和香港人有時不同,例如會說「古時」而非「以前」;會說「老百姓」而非「市民」,每次Mary姐都糾正他說:「香港人唔係咁樣講嘢㗎」,這令他覺得自尊心被傷害,久而久之便不喜歡和她外出見朋友,因為反正都不覺得自己「得體大方」。而最嚴重的就是Mary姐過分專注事業,就算是丈夫病了也只是將藥物和一杯水放在他面前,說兩句你記得自己食藥之類便匆匆出門。長期的失望慢慢變成放棄;為了害怕拒絕便索性不提出要求。一次發燒嚴重到入醫院都是事後由醫護人員通知Mary姐。
聽到丈夫所說的一切 Mary姐簡直呆了。換了是以前她可能會為自己辯護,但一場大病令Mary姐作出反思—反思自己是否真的如此自我而傷害了丈夫,同時更重要的是可以如何改過去挽救婚姻。她坦誠的告訴丈夫她從不知她過去的態度會對他造成如此大的傷害,並且衷心向他致歉,希望大家在天父的庇蔭下可以重新出發。
在往後的日子大家均作出最大的努力,非常欣喜的是現在兩人的婚姻關係從未如此美滿。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一場大病可能褫奪一個人的一切,但亦可能是一個契機,令病者重新檢視生活,從而得到更美滿的人生。
(於2022年2月定稿)